□呂曉軒
人生數十載,我曾踏足無數景色秀麗的名山大川,跨越風格迥異的橋梁。然而,在記憶的深處,總有一座低矮簡陋的小浮橋,伴著緩緩流淌的安昌河,不時浮現眼前,勾起無盡的回憶。
初識小浮橋,要追溯到30多年前的部隊生活。1989年的初夏,結束新兵培訓后,我被分配至御營壩轄區的一家部隊醫院擔任衛生員。那時的綿陽城,灰頭土臉,與小縣城無異。城區高樓寥寥無幾,公共交通僅有五條公交線路和零散的人力三輪車。除了臨園干道稍顯規整,其他街巷皆是茅檐低垂、狹窄擁擠,地處近郊的小浮橋更是破敗不堪。它的橋面高僅2.5米、寬4米,幾塊石板隨意架在矮小的石墩上,兩側連防護圍欄都沒有。橋下黢黑的河水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觸及,聽聞每年都有人不慎失足落水。
小浮橋一頭連著自發形成的臨街菜市場,市井煙火氣在這里蒸騰;另一頭則是通往城區的小路,車輛駛過,晴天揚起漫天塵土,雨天濺起滿身泥漿。從部隊前往市區有兩條路可選:若想省時省力,可乘坐5路公交車,經安昌橋方向進城;若想省下一角錢車票,便徒步走小浮橋。更多時候,我偏愛后者,不為省錢,只為體驗行走在無欄橋上那顫巍巍的刺激感——每一步都似在與不安共舞,腳下石板的細微晃動,都成了青春歲月里獨特的心跳節拍。
小浮橋不遠處,有一家人氣頗旺的綿州電影院。如今看來,它不過是座設施簡陋的場所,簡易的椅子、粗糙的地面,毫無奇特之處。但在當時,這里卻是我和戰友們的快樂源泉。每當新片上映,吃過晚飯的我們便迫不及待地趕去,生怕去晚了買不到票,錯過那光影交織的精彩世界。昏暗的放映廳里,膠片轉動的沙沙聲、此起彼伏的笑聲,將我們的青春歲月點綴得熠熠生輝。
一日盛夏傍晚,我與好友散步至小浮橋,發現河中的魚比往常多了不少。不少年輕人或立于岸邊,或踏入河中打撈,岸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喧囂聲此起彼伏,宛如一場盛大的集會。好友見一條條小魚被捕撈上來,不禁心動,也想下河一試。我望著那深不見底的黑色河水,心有余悸,只能苦笑著搖頭拒絕。那時的我們,在瑣碎日常中尋找著簡單的樂趣,每一個突發的小插曲,都能成為記憶里鮮活的注腳。
青春的時光總是匆匆流逝,短暫的三年軍營生活如流星劃過夜空。離開綿陽回到故鄉后,日子在平淡中悄然流轉。20多年前,聽聞小浮橋已華麗變身為飲馬大橋,我的心中泛起一陣漣漪。急忙聯系在綿陽的戰友,讓他拍下大橋的雄姿發來。照片里,飲馬大橋身披兩條彩帶,近看宛如仙女的霓裳長袖凌空飛舞,遠觀則似一道絢麗的彩虹橫臥江波。作為綿陽第一座彩虹橋,它已然成為當年綿陽城的標志性景觀。“飲馬”之名也大有淵源,相傳三國時代,劉備、劉璋在富樂山“涪城會”時,張飛駐軍御營壩,于西河渡口待渡之際在此飲馬,“飲馬渡”之名便由此而來,歷史的厚重感與橋梁的壯美在此交融。
在一個暖意融融的早春,思念如潮的我跨越千山萬水,重回這座承載著青春記憶的第二故鄉。迎接我的戰友帶我游歷了蒼翠的富樂山,那里林木蔥蘢,訴說著歲月的寧靜;登上巍峨的越王樓,俯瞰城市新貌,感受歷史與現代的碰撞;欣賞迷幻的涪江夜景,璀璨燈火倒映在江面,如夢如幻;探訪厚重的太白故里,追尋詩仙的足跡。我在這些景致中仔細尋覓著往昔的影子,渴望找回那段青蔥歲月里的綿陽。忽然,心中一動,脫口而出:“去看看小浮橋吧。”
當我時隔數十年,再次站在曾經的小浮橋舊址上,眼前的景象已截然不同。兩岸霓虹閃爍,高樓林立,綿陽早已褪去歲月斑駁的舊衣,煥發出蓬勃的生機。靜默的飲馬大橋橫跨河面,它見證了綿陽人幾十年來的不懈奮斗,目睹著這座老城從破舊走向繁華。站在橋上,晚風輕拂,我強烈地感受到,這座城市正以智慧為筆,勤勞為墨,在歷史與現代的交融中,奮力書寫著科技城輝煌燦爛的未來。而那座承載著青春記憶的小浮橋,也將永遠在我的心底,訴說著屬于那個時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