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理（綿陽）
春日，平武，平通梅林。
平通印象梅林的梅花，總是如約而至。每年在正月張燈結彩的時候，就與絢爛的煙花一起，盛開在手機的微信朋友圈里。經不住撩撥，看見那些漫山遍野的雪白與紅粉，我就盼望著能有一次美好的邂逅。
對梅花的癡情，應該是緣于中學的課文。新書發下來，信手翻開，王安石的《梅》，白紙黑字地綻放在書頁中。“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我那時正值青春年少，讀著文字，就對花朵洋溢著幻想，對暗香充滿了期待。遺憾的是，我始終未能與梅花相遇。我們老家那里沒有梅花。在故鄉張家李園，我見慣的只是李花怒放的盛大場面。一到春天里，整個張家李園就像一匹巨大的白色綢緞，在山風的鼓動下翩翩起舞，于是整個世界雪白起來，白得讓人睜不開眼睛。而那襲人的香氣，更是飄搖在春風里，沁人心脾，讓人如癡如醉。很多時候，我穿行在李花樹下，總會把自己行走成一個小小的仙人。
后來書讀得多了，才發現梅花不僅開放在田野山間，更是盛開于詩人的竹簡素箋之中。縱觀歷史長河，詠梅之詩浩瀚無垠。而當我讀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這樣的詩詞，我才對梅花的魂靈有了真正的理解。原來，梅花就是一個春天的報幕員，當我們還在空調下咳嗽的時候，梅花就在風雪中露出了嬌俏的臉龐，然后盛裝登場，用花的語言大聲告訴我們，春天，來了！
于是，人們脫下厚重的衣服，走出家門，走向野外，身披溫暖的陽光，呼吸著新鮮空氣。于是，花紅柳綠，萬物復蘇，世界一派春機盎然。而把整個舞臺交給春天之后，梅花卻退進側幕，消逝于人們的視野。
平通的梅林是壯觀的。當我們的汽車在不經意間，一頭撞進梅林，瞬間就被梅香潤沁，被梅花淹沒。沿公路盤旋而上，我們的汽車就變成了一葉小舟，在梅花的波峰浪谷中穿行，簡直愜意極了。到了山頂，放眼一望，腳下竟是浩瀚的花海，雪白粉紅的浪潮由遠而近，再由近至遠，反復推送迷人的風景，讓人目不暇接。
來到梅花樹下，原來梅花的樹干極為普通，那些上百年的老樹，甚至被歲月的風霜侵蝕得斑駁不堪，呈現出苦苦掙扎的模樣。但盡管這樣，它們開出的花朵，卻依然燦若云霞。
在與當地村民的交談中，我們才知道，平通的梅花，并不完全是為詩人而開，也不完全是為詩歌而舞。平通地處龍門山脈邊緣，氣候較為寒冷，最初的梅樹只是他們的生存的一種依賴。這里的梅子可入藥，所以栽種梅樹并不是浪漫所在，而是養家裹腹的手段。這里還有釀造青梅酒的傳統技藝，梅子酒膾炙人口。數百年來，整座山坡樹與樹相接，林與林相連，才有了這蔚為壯觀的風景。2008年汶川地震以后，平通梅林進一步擴展，形成波瀾壯闊的花海，也才有了絡繹不絕的觀賞游客。
離開平通梅林的時候，我突然在梅花叢中發現了一棵桃樹。這是一棵孤獨的桃樹，在梅林中顯得格外渺小。也許它只是被人不經意從嘴里吐出來的一顆桃核，從路邊滾下來，然后埋在土里，生根發芽，長成的一棵桃樹。生長在梅林的這棵桃樹，沒有誰會在意，但它并不氣餒，只管自個兒生長。我仔細一看，在這初春的季節，它嫩綠的葉片之間，已有花骨朵兒生發出來。可以想象，再過些時日，這棵孤獨的桃樹，一樣可以在枝頭掛滿詩意。
看見桃樹，我便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其曰“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好一曲天地人和的樂章，好一幅田園風光的畫圖。在陶淵明的現實生活中，這樣的場景是不存在的，只不過他在災難深重的日子里，在爾虞我詐的生活中，非常向往有這樣一片世外桃源，讓其安度晚年。從那以后，桃花源成為人們困境中的夢想，坎坷中的期盼。而春天里嬌艷的桃花，從此也就是人們的愛情之愿，生活之夢，更是對國泰民安的深切呼喚。
平通梅林的一些梅花已經開始萎謝，那飄落的花瓣緩緩墜落下來，或者在哪個雨天就會融入泥濘，讓人心里有一種酸楚或疼痛。好在桃花又要開了，那些美好的花朵，是對春天的昭示，是對我們的一種精神撫慰。大自然總是這樣神奇和寬厚，每一朵花朵都可以在自己喜歡的季節開放，在不留戀的時節枯萎凋零。
從平通的梅林走出來，我心里五味雜陳。我喜歡梅花，喜歡她“凌寒獨自開”的秉性，喜歡它“只把春來報”的品格。但我也會記住那棵桃樹，記住桃花的嬌羞和笑靨。其實，人類既是生活的奮斗者，也是生活的享受者。正如我們不怕道路坎坷勇往直前一樣，我們也祈愿人壽年豐花好月圓。我們并不希望每一棵樹都開滿思想的火花，我們也愿意有些樹會舉起燦爛的朝霞。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們需要梅花凌寒獨放的精神境界，更需要桃花怡然自得的生活環境。
在梅林，我愛上了一樹桃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