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清松(成都)
得知吳春華中篇小說集《風知道》要出版，著實為她高興。大家都知道純文學作品面世的難度，構思、創作、修改、發表、出版、發行，每一個環節都是對上一個環節難度的疊加。
風中的風險失控于風中
我認為：小說開頭重要，結尾比開頭更重要。因為結尾可以燭照、顛覆、升華或逆襲全篇。縱觀《風知道》里面所收錄的這三部中篇小說，幾乎都在結尾表現出不俗的力量感。就文學品質而言，這部小說集值得稱道的地方也在于此。
第一部中篇《風控》是一個有關民間借貸，非法集資，繼而讓主人公李梅身陷囹圄的故事。這類題材在我們身邊并不鮮見。小說講述了中年婦女李梅，通過閨密在麻將桌上認識了開著奧迪Q5的“成功人士”陳向東，陳向東在企業與銀行之間通過轉貸方式，獲取高額利息，這種辦法類似于四川人口中的“放水”。開始幾個月，李梅和親朋好友都按月收到了陳向東轉來的“利息”，這更加增強了彼此的信任感。但陳向東的突然中風，房產和豪車都被抵押，甚至一度醫藥費都支付不起。李梅和親朋好友的本金迅速陷入連環借貸的黑洞之中，遑論利息。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春華這三部中篇都散發著強烈的現實感，與當下生活同頻共振，短兵相接。三篇都共同指向了人的生存和欲望。《風控》的后半部分，主人公李梅無法面對丈夫，也無法面對借錢給自己的親朋好友，不得不到法院起訴，但是陳向東名下的資產已經抵消了其他人的債務，惟有在外市投資的一個公墓，公墓的合伙人答應用墓地置換投資，債權人可以用墓地抵消債務。多么荒誕，多么魔幻。
如果說主人公李梅是在民間借貸流行的風潮中失控，毋寧說她是在人性的貪婪中對自我失去控制。很多人被高額利息蒙蔽了雙眼，結果連本帶利跌入借貸黑洞，不得不踏上了無望的討債之路。小說最后，李梅只有以陳向東名下的公墓抵消債務，對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投資表現出一種苦澀的認可——“再說了，墓地好歹也是房地產!”
風中的秘密風知道
第二部中篇《風知道》的敘述者是一棵大葉榕樹木，這種擬人化的獨特視角造成了一種客觀冷靜的敘事效果。小說主人公是報社記者張弛和市局某局長司機郭亞輝，在互聯網的沖擊下，傳統紙媒逐漸走向衰落。在人人自危、行業前景黯淡的媒體記者的日常生活中，報社終于討論了機構重組的話題，除了采編人員以外，其他人員全部進入公司。報社鼓勵記者尋找項目自己創業，保留身份，只購買五險一金，但沒有工資。同時，主人公所在小區的物管公司老板聽說小區內的大葉榕樹木每株能賣兩千元以上，就趁著張弛不在的時候，將樹木(敘述視角“我”)砍去了大半。張弛停薪留職后難言的心酸，小說中雖然沒有進行正面描述，但是作家在小說的結尾進行了隱喻，借助一棵樹慘遭戕害的心理獨白，完成了一語雙關的升華——一切都會結束，一切也會開始。
與張弛命運形成交錯敘述的另一個主人公是局長的司機郭亞輝。這位在眾多記者眼里“耿直、豪爽、靠譜、踏實”的哥們兒，實則是一個膽大妄為、要錢不要命的角色。局長入獄后，供出行賄人員，其中一個下屬委托司機帶了100萬給局長，而局長只收到60萬。郭亞輝拿走了中間的40萬。事發后，才查出司機擁有多套別墅和豪宅。
一邊是沒有工資收入的傳統媒體記者，一邊是利用工作便利，鯨吞行賄贓款的局長司機。這部中篇里，作者將現實中的人的生存和欲望推向了一種相向的極致，兩者之間形成了一種鮮明的比照和反諷。對讀者產生了強烈的沖擊力。然而，主人公面孔背后的秘密，真的沒有人知道嗎?小說借助大葉榕樹木的獨白，點出了風中的秘密只有風知道的題旨——
“只有風知道，只有風知道。然而，每年都有風吹雨打，每一季我們的葉子都帶著人間滄桑落在街頭，被環衛工人打掃到垃圾場，焚燒，成為肥沃土地的灰燼。新的秘密隨新葉和春風再次生長，人間傳聞越來越多……”
風口上的豬消失
第三部中篇《風口》脫胎于小米公司創始人雷軍在互聯網行業中那句名言——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馬云也曾表達過類似的觀點，他說：在這個金融經濟改革大浪潮的全民搶錢時代，哪有功夫跟那些思想還在原始社會的人磨嘰。
現實中，多撈錢成為國民惟一的價值觀，而我們身邊的很多人，也許包括我們自己，都過起了王朔筆下的“豬式生活”——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生活，而不是王小波筆下那頭“特立獨行的豬”。沒錯，《風口》中的主人公李斌就是雷軍和馬云名言最形象的注腳。李斌是一個金融行業的從業者，靠炒股“一夜暴富”后，開擔保公司，辦投資理財咨詢公司，做P2P平臺(網絡借貸)，買彩票等等。應該說李斌是一個完全物化的現代人，他的命運軌跡也是遍地雞毛。小說主要描述了李斌在風云變幻莫測的金融變局下，命運、生活、心理發生的根本性變化。李斌最后短租了茶樓的一個雅間，把從國土部門退休的杜老板囚禁起來進行多日逼債，無果后只得放他而去，然而很快，就傳來了杜老板跳樓身亡的消息——他被另一個債主趙老板關起來逼債，從而心生絕望，只有跳樓。
杜老板的死讓李斌心生驚悚，債務也只得不了了之。后來，李斌又加盟保險代理公司，找銀監會投訴合作方……李斌始終站在互聯網時代的大背景下，也始終站在金融行業的風口浪尖之上。然而，風口上的豬真的能夠起飛嗎?還是最終消失在風口之上?小說結尾以燭照全篇的方式，給出了意味深長的驚鴻一瞥——
那個消失了的、中了六千萬福彩大獎的“金融從業者”是小說主人公李斌嗎?如果是，他是否還會站在時代與行業的風口上弄潮?還是有錢后換了個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如果不是，他的消失是為了躲債?還是身體已經不行了，并離開了人世?
對春華的創作，我提出個人的幾點意見與之共勉：一、小說要多敘述，少介紹少描述，只有這樣，小說本身對讀者才有牽引力;二、中篇小說一般二三萬字，次要人物不宜過多，否則容易造成讀者注意力分散，次要人物造成了枝蔓，讓讀者游離于作家的敘述之外;三、語言不夠簡潔或生動。
編輯：郭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