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明 呂睿（綿陽）

　　綿陽是四川乃至全國公認的文學大市，各體創作成績突出，散文寫作更是獨樹一幟。特別是近年來，涌現出了一批有著廣泛影響力的散文作家。這些作家的散文具有強烈的地域性特征，并因此形成了饒有趣味的特殊情感方式與文學地標，讓讀者對綿陽產生了無盡的想象。神秘的羌寨、古老的王朗、神明的文昌、遙遠的藥王、寂靜而又闊大的川西北大地以及生活在那里的勤勞樸實的人們，在綿陽眾多作家筆下表達得詩意深沉而又絢麗無比。

　　王曉華生活在平武，她是一位教師，也是一位作家，還是平武作協的秘書長，忙碌而充實。多年的磨礪和持續的努力，使她有了很值得贊佩的業績；不斷的探索和深入的嘗試，使她具有了散文、小說、詩歌跨文體寫作的成功經驗。因為多次前往體驗生活，筆者對平武的山水、村寨、可愛的百姓懷有一種揮之不去歷久彌深的圣潔情感。讀到王曉華的作品，我對這位生活在山區縣城的作家充滿了敬意。由于篇幅的原因，這里只對她的散文進行代表性的個案解讀。

　　和很多作家一樣，王曉華的散文絕大部分寫的也是自己所見所聞所悟的尋常物事、百姓日子，但令人喜悅的是，她的視野、情懷和筆致都顯得別具一格。因此，對于她的散文不能局限于從女性寫作視角來考察，而應該放置于當代散文寫作的整體性層面去估量。她的散文寫了大量的鄉音、鄉情、民俗、令人神往的雪山、姹紫嫣紅的高原和個人成長經歷，等等。文字自由浪漫，棄絕雕飾，素樸生香，悃愊無華，相較于當下那些令人生疑的精致嫻雅的個人隨感，更顯得厚重深邃，柔情厚意。王曉華很看重文字的精神承擔，文章如奔涌江河，裹挾著斑斕多姿的萬千人生。“窗外有棵銀杏樹。樹上的葉子像一只只明亮的眼睛，掛滿樹梢，與窗內一雙黑眼睛對視著。銀杏葉疲倦了，閉上眼睛，閉上滿樹的黃眼睛。深秋的一聲嘆息里，緩緩墜落，在樹下堆積，慢慢堆積成一地黃金”（《窗外有棵銀杏樹》）。很少有人如此細微地觀察過銀杏葉并進行精準表達，只有對生活熱愛無比的作家之眼方能發現，僅這一細節的處理，便知王曉華的過人之處。

　　王曉華的散文中占絕對篇幅的是對她生活其中的大平武的書寫，雪山高原、大山年味、高山小鎮、爭艷杜鵑、舌尖美味、多彩虎牙、神奇山寨……這些東西都是作家眼中的不朽之物。作家人在平武，心在平武，特別重要的是她走進了平武的深處，對這片瑰麗神奇的土地上的諸多事物，她都耳熟能詳、信手拈來，而且，她都賦予了濃厚的當下人文精神和情懷，所以，她的散文也就有了讀者期待的當下性，這是作家散文區別于學者散文的重要表征。“親，每年平武的第一場大雪來臨時，和你身邊最親近的人一起堆個雪人吧。那將是多么愉快的一件事。那年冬天，我便看見您以春光般燦爛的笑容……你淺笑著，在照片邊兒上題了一首小詩：漫天舞動是君念，入懷為淚是我愁。相別一場雪，猶度無數秋……與雪花結伴，輕歌曼舞，舞盡人生的快樂，舞盡生活的斑斕。”（《平武的雪》）人生如雪，雪化人生。王曉華用自己的人文視角去探望、打量、欣賞和講述大自然變化無窮的景色，融入了遍歷滄桑的生活達觀。

　　很長時間以來，人們早已習慣了那些沒有難度的散文寫作，這是導致大量散文公信度可讀性一路下滑的重要原因。它們平滑、輕巧，甚至讓人覺得體貼，它們被作家用與日常語言幾無差別的語法去表現那些讀者平時不會關注又似曾相識的事物，閱讀讓讀者感覺對外部世界又多了一些了解，非常容易滋生滿足感。但是，由于這些文字的文化內涵缺乏難度、高度，以至于我們很難對其懷有敬意。于是，散文越來越被視為一種缺乏人文蘊含和文學性的文本，這種閱讀記憶不斷地被強化。和那些光滑無礙的文字相比，王曉華的散文顯示了良好的現代性意識和文化積累，她的散文中精神內省特質構成了文本的深層紋理，她的很多作品總是隱藏著一個基于自我心理過濾的隸屬于深刻思考的敘述切點。“現在，山里人家日子越來越好過，家家戶戶吃得好穿得好，有錢用，天天像過年。真到了過年的時候，大人們才發現，除了濃濃的火炮味兒彌漫在年前年后，氤氳了家家戶戶門前的大紅燈籠、火紅對聯以外，再無兒時那種期盼與激動。”（《大山里的年味兒》）有很多人都堅信，散文不該有匠心，但王曉華卻認為散文不是不要匠心，反而是作家身心兼容的大營造。年味是一種鄉愁，鄉愁是多維的，它同時也是作家的一種人格代表，反映作家對人們生活狀態和社會情緒的綜合考辨。

　　王曉華的文字有古代散文的抒情傳統，也有現代人文主義散文的智性筆致，收放自如，避免了空疏；她的文字干凈古雅，避免了欲望和血肉的撕扯打斗。她合理控制了聲色并茂的現實體驗，過濾并私藏了它們。在展開描述時，作家看起來像一位風霜老者，她筆下不會有放肆的歡笑、赤裸的愛意、刺骨的淚痕和酣暢的痛飲，這是一種無法撒謊的原始表達。作家懷著赤誠情懷觸摸現實，最虔誠地發出感慨。“父親像一棵掉光了葉子的老核桃樹，不論愿意或不愿意，父親以及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走過生命的四季，終究會塵歸塵，土歸土。”（《塵歸塵》）

　　王曉華散文題材很平常，內心通透純明。她誠懇地感知生命，對日常生活有著準確的把握，努力悟透和說透人生，擴展了思辨的空間，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寬闊的表達平臺。她的散文立意高潔，角度新奇，文字利落，構成了獨特的精神氣脈。她用對生活誠實的體會，讓我們讀到了散文寫作的另一種面貌，的確令人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