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加倪(綿陽)

　　你能想像茶馬古道的月色嗎?尤其甘孜雅礱江邊或者平武涪江河谷的月色!

　　記得成都的月色，你無法用沉靜這個詞去形容，因為那月色下隱隱有太多的喧囂和半沉的霧霾。

　　2016年6月，我第一次進甘孜州雅江縣普巴絨鄉。公司要在那里建新營地，我們是建設者，戴著黃色或者紅色的工程帽，在月色下忙碌。剛建的營地在雅礱江邊左岸山半腰一片平地上，董事長指著板房后面崖壁上正開鑿的公路說，兩河口水電大壩工程完成后，大概七年后，我們今天的營地，就全在水位線下面了!所以公路得順著水庫在山梁上走。頭一天，我們在雅礱江下游幾十里的地方看到大壩的選址，高聳的兩山之間，海拔近兩千多米的高點上，一座鋼筋水泥大壩未來一落成，截斷江流，造福甘孜州。所以，正式開工后的雅礱江邊，龐大的機械群：挖掘機、推土機、幾十噸的工程車、機器的轟鳴聲，就要打破雅礱江邊千年的沉寂。

　　我這才注意到營地夜半的月色，那么沉靜。這種沉靜，是千年的沉靜，是邈若皇古的甘孜州整體高山、河谷、森林的沉靜。這里的月色，純凈如水，照耀著河谷，照耀著山崖，照耀著森林。慢慢地，你才會聽到河谷里雅礱江奔騰的濤聲。這是祖國的心跳聲!國家開始大力建設西部山區，甘孜、阿壩幾年后就將脫貧，走進新時代!

　　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夜的月色了!這是變革時代的月色。水庫一建成，高峽出平湖，月色照耀的將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和庫區公路。月光下會有夜行車輛的燈光射出，沉靜里就多了生活的沸騰了。

　　茶馬古道那千年沉靜啊，就是在等待這一天，它不愿再等了。尤其貧窮落后，靠著桐油、煤油燈照亮的夜晚。電力的豐富，帶著一切電器進入藏胞的家。配套的柏油公路，可以“千里江陵一日還”了。那時，我一定要帶著愛人，暢游這里。指著普巴絨鄉的水面說：“當年建設水庫時，下面那兒是營地的板房，都沐浴在靜靜的月光中!”

　　營地初建那幾天，夜半月光沉靜，唐經理和我躲在營地邊，偷看林邊麂鹿靠近鐵網圍欄，它太好奇。我們怕驚嚇了這么珍貴的客人，就放棄拍照。沉靜的月光照著它豐潤的身體，它偏頭佇立，眼睛特亮。無愧森林的舞者。而有時候，來的會是好奇的野豬，探頭望望營地，猛跳起來跑走了。

　　山野中，只有如此沉靜的月夜，才有幸看到它們。怕工地一開工，挖掘機一轟鳴，它們就會遠遠遁入幽深的山林去。

　　這夜營地的月夜，坐在板房小窗口，我想到二爸的囑托。上世紀60年代初，二爸在平武縣團委工作。一次，他去平通鄉調查，傍晚過路不慎踩空摔下山崖，掉在江邊昏迷過去。他說：“醒來的時候，看到寧靜的月光透過藏胞的石頭屋子的小窗射進來，我長舒一口氣，那一刻，覺得人生的意義和生命的美好，全在溫暖、沉靜、和平的月色中。”

　　是平通鄉卓瑪拉措大姐救了他。十天后，他告別卓瑪拉措大姐時，大姐送給他了一個牛角號，說：“你以后下鄉就帶著，遇到危難，就吹響它，人們聽到牛角號聲，就會來救你了!”

　　二十多年前，二爸退休回到成都老家，他拿出牛角號，對我們講了這個動人的故事。他說，你們將來有一天如果去了平武，一定要記得帶上牛角號，替我去看望平通鄉的卓瑪拉措大姐。

　　5年前，二爸去世。

　　2019年，隨著綿九高速公路建設的開工，我終于有機會來到平武，而且營地就在平通。有個星期天，我帶著二爸的牛角號去找卓瑪拉措。村長說，卓瑪拉措老人已經過世六年了。他把我帶到卓瑪拉措老人的墳前。

　　我含淚把牛角號放在老人的墳頭。我告訴她：“二爸永遠不會忘記您!”

　　這一刻，我明白了為什么說漢族和藏族是兄弟姐妹的含義!

　　二爸生前最大的希望就是平武山區能甩掉貧窮和落后。他嘆息說，這里實在太貧窮了，尤其交通，一條魚腸似的茶馬古道，走了千多年。

　　現在，我慶幸，我走進了平武山區的新建設。月色真美。我仿佛看到二爸在營地外的月光下以手加額。

　　月色神奇。明人張大復在《梅花草堂筆談》中道，“邵茂齊有言，天上月色能移世界!”

　　其實，是今天的時代能移世界!所以，山區今天的月色才如此沉靜和柔美。

　　月照人心，心隨月去。

　　后來，我離開平武，回到家鄉。前天看電視，新聞說：綿九高速公路進展順利，預計2023年就可以通車。不勝欣慰!我想，月色下，二爸一定又回平武山區去了，那里是他事業的起點和收獲地，還有他的恩人卓瑪拉措大姐，和卓瑪拉措大姐的牛角號。

　　我有些迫不及待，等疫情過去，我要親自開車去平通鄉，順著涪江，回到營地那兒去。

　　如果能在那兒的月光下久久佇立，我會覺得幸福、溫暖。

     編輯：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