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英
五一節(jié),我回到老家,去看望隔壁96歲的老人。她一見到我,突然就失聲痛哭起來。這位被我喚作“祖祖”的老人,雖與我并無血緣關系,卻在歲月的長河中,成為了我記憶深處最溫暖的存在。
祖祖住的地方離我老家不過五分鐘的路程。小時候的我,生性調皮,沒少挨父母的打。每次挨打,我都會跑到祖祖家避難。她或是將我藏在豬圈的草樓上,或是故意誤導我父母,說沒瞧見我。
有一回,我以為風頭已過,從草樓上下來,卻正好被母親逮個正著。那次,母親佯裝打我,祖祖則拼命阻攔。即便如此,我還是挨了幾下。祖祖為此愧疚不已,自那以后,我們便約定以她的咳嗽聲為暗號。只要母親走遠,祖祖的咳嗽聲就會適時響起。這獨特的暗號,成了我童年最美妙的聲音。
那時,家家戶戶生活拮據(jù)。可每次去祖祖家,她總會往我破舊的衣兜里塞些吃食,幾顆花生,或是炒好的胡豆。記得有一次,祖祖給我抓了一大把炒豌豆,滿心歡喜跑回家的我,卻發(fā)現(xiàn)衣兜破了個洞,豌豆早已不知去向。那一刻,委屈與失落涌上心頭,我傷心地嚎啕大哭。
在那個年代,農村老家?guī)缀趺考颐繎舳拣B(yǎng)豬。我最愛跟著祖祖去割豬草,不過,與其說是割豬草,不如說是去玩耍。一路上,我不是去摘樹上的野果子,就是跑到河里抓魚蝦。等到回家時,我的背簍里總是沒多少豬草。這時,祖祖就會默默地幫我把背簍裝滿,她說:“不然回家你又要挨打咯。”
有一次,我在割豬草時,不小心被鐮刀在左手食指上劃了個大口子。祖祖見狀,急忙找來止血的草藥,用手使勁揉碎,敷在我的傷口上,還從衣角撕下布條,仔細地為我包扎。如今,那個傷疤依然清晰可見,而那段溫暖的記憶,也從未褪色。
記得有一回,父母要出遠門,卻無法帶我一
同前往,便留我一人在家守屋。我向來怕黑,母親便請祖祖來陪我。那晚,祖祖悄悄從家里拿來兩個雞蛋,蒸給我吃。在她眼里,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我問祖祖為什么不吃,她笑著說自己咳嗽,吃不了雞蛋。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那碗蒸雞蛋的味道,我依然記憶猶新。
路過祖祖家門口時,只要聞到飯菜香,她準會熱情地拉我進屋吃飯。而我,總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滿心期待。祖祖用甑子蒸的飯,香氣四溢,尤其是那清甜的米湯,讓人回味無窮。我的童年,就在祖祖的寵愛中悄然度過。
五年前,祖祖不慎摔倒,大腿骨斷裂。好不容易稍有好轉,卻又再次摔倒,額頭被劃出一道十多厘米的口子,在醫(yī)院住了半個月。出院回家時,滿臉的淤青觸目驚心。從那以后,她開始需要不時吸氧。盡管那時祖祖已九十歲高齡,可她眼不花、耳不聾,頭腦也還清醒,甚至還能跟我聊起我小時候的趣事。
這個五一節(jié),我又回到老家看望祖祖。只是,這次的她幾乎說不出話,雙手也抬不起來,嘴角歪斜,口水時不時地流出來。一生愛干凈的祖祖,
只能低下頭,用嘴去夠面前的紙巾擦拭。
我正和祖祖滿是黑眼圈的小女兒聊天,過了好一會兒,祖祖突然傷心地大哭起來,她抬起頭,望著我,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祖祖的女兒對我說:“我媽媽認出你了。”
那一刻,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我拿起紙巾,輕輕為祖祖擦拭臉上的淚水,就像小時候,她抱著我,溫柔地為我擦去委屈的淚水一樣。歲月無情,在她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卻無法抹去我們之間的美好回憶。那些藏在草樓里的躲避、咳嗽聲里的暗號、衣兜里的炒豌豆、背簍里的豬草、深夜的蒸雞蛋,還有那碗香甜的米湯,早已深深鐫刻在時光的年輪里,成為永恒不變的愛。
我在心里默默祈禱:愿我的祖祖,能在歲月的溫柔懷抱里,繼續(xù)慢慢地走下去。那些刻在歲月里的愛,會一直陪伴著我們,在時光的長河中,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