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力
秋日一到,大紅的“二荊條”辣椒從田壟間端上了尋常人家的餐桌。不少家庭會采購來做泡椒,而母親總愛琢磨著做醉椒。
泡椒是用鹽水腌的,醉椒則靠白酒浸,用料不同,風味和質感也就有了差別。
家鄉在水鄉,江河縱橫,魚蝦新鮮肥嫩。當地人擅長烹制河鮮,要去魚腥、提鮮味,泡椒是少不了的。五六斤重的草魚或花鰱,配上泡椒、泡姜、泡蒜一同烹煮,就是一道讓人記掛的家常魚。這些調味品里,泡椒算是靈魂——它給魚肉添了鮮辣,又悄悄化解了魚腥,讓普通的食材有了讓人驚喜的味道。
醉椒,倒像是泡椒的“升級版”。每年秋天,母親都會挑一批最飽滿的“二荊條”,這些辣椒經歷了完整的生長季,又被秋陽多照了些日子,攢足了風味。她把辣椒細細剁碎,“篤篤”的切菜聲混著椒香飄出來,是我童年里最熟的秋日聲音。碎椒裝進壇子,母親會倒上醇厚的白酒,撒把粗鹽,再仔細把壇子封好。接下來的一個月,辣椒就在酒里慢慢發酵,悄悄變著味兒。
小時候總不懂,為啥母親做的“醉椒魚”,比別人家的多一分鮮。那辣味不似普通泡椒那樣沖,是層層疊疊的醇厚,辣里帶香,香完還有點回甘。長大些,母親才慢慢講起醉椒的來歷。
這手藝,是外曾祖父在漂泊時琢磨出來的。當年水道上熱鬧,外曾祖父是篷匠,常年在船上過日子。船艙小,生火做飯不方便,他常一次備好幾日的飯菜。夏天熱,食物容易壞,外曾祖父就想了個法子——把菜裝進小壇,撒上鹽,再倒些白酒泡著。這樣食物能放得久些,里頭最常泡的就是紅辣椒。
外公小時候最愛去船上看外曾祖父做船篷。到了飯點,外曾祖父總會從壇里拿個醉香的紅辣椒,笑著塞給外公。奇的是,白酒泡過的辣椒,沒了原來的沖辣,倒有了種特別的醉人香氣。用它煮魚蝦、燒豆腐,比尋常調料鮮多了。
外公學會這手藝后,又試著加了花椒、姜蒜這些佐料,讓醉椒的味道更豐富了。傳了幾代人,慢慢改著、完善著,這醉椒成了家里的“獨門方子”——辣味柔和,口感又足,做菜時放一點,能把鮮味提得足足的。
醉椒的做法,說到底是微生物在壇里“忙活”。白酒里的酒精擋住了壞菌,鹽又幫著調節,好菌就慢慢把辣椒里的蛋白質變成氨基酸,淀粉化成糖,攢出了復雜又順口的鮮味。
如今在外地,每到秋天,看見市場上紅艷艷的辣椒,鼻尖就像飄著醉椒香。那不光是辣椒和白酒混出來的香,是歲月和親情慢慢釀的味。我知道,那是母親在老家廚房掀開醉椒壇子呢,是游子心里扯不斷的鄉愁。
一壇醉椒,裝著的不只是辣椒的味,是一家子的記憶,是過日子的智慧,也是對老方法的傳承。現在快餐多了,這種要等些日子才好的味道,反倒更稀罕。它像在告訴我們:有些好東西,得等;有些老傳統,得傳;有些味道記在心里了,就成了一輩子的鄉愁。
秋風再起來時,總會想起母親那壇醉椒——藏在日子里的香,融在血脈里的鄉味,還有不管走多遠,都有家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