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莉
我在網上訂了十五只大閘蟹,到貨拆開泡沫箱,繩纏得緊實的蟹子在箱底輕輕掙動,我數了三遍,共十五只。家人早約好周末在外聚餐,這箱鮮活的蟹,自然要帶去餐館加工。
紅透的蟹子端上桌,油亮的殼上撒著幾片紫蘇葉。我習慣性地清點,指尖劃過盤沿:一、二……十四。“師傅,我帶來的是十五只呢。”我叫住正要轉身的廚師。
那小伙子愣了愣,眼里先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浮起局促:“姐,我們加工時都是當面數清、盯著做的,從來沒少過……”他說著就要往后廚走,“要不我再去灶臺邊、備菜臺找找?說不定是掉哪個角落了?”我連忙拉住他:“不用不用,可能是我出門前數錯了,一只蟹而已。”
話雖這么說,心里卻打了個結。箱子全程沒開封,路上也沒磕碰,好端端的蟹怎么就少了一只?這疑惑揣了一整天,直到深夜獨自在家,客廳掛鐘剛敲過十二下——臥室門外的木地板突然傳來“篤、篤、篤”的聲響,輕一下重一下,像有人趿著軟底拖鞋慢慢走。
我猛地坐直身子。明明家里就我一個人,深更半夜哪來的腳步聲?“誰?”我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聲響戛然而止。靜了半分鐘,“篤篤”聲又起,這次更清晰,從客廳那頭往臥室挪,像有個模糊的影子正一步一步靠近。冷汗瞬間爬滿后頸,我攥著被子角扯著嗓子唱歌,跑調的歌聲撞在墻上,倒真為自己壯了點膽。
我剛松口氣,“篤篤”聲竟又在門邊上響起。我縮在被窩里蜷緊腳趾,腦子里亂糟糟的,盡是些不著邊際的念頭。不知熬了多久,外面沒了動靜。我咬著牙哆哆嗦嗦地下床,猛地拉開門——
昏黃的走廊燈下,一只青灰色的大閘蟹正舉著螯鉗,八只腳在木地板上碾來碾去,剛才的“篤篤”聲,正是它的蟹鉗敲出來的。見了我,它非但不躲,反倒把鉗子舉得更高,活像個耀武揚威的小兵。
我盯著它看了三秒,突然笑出聲來——可不就是那只“失蹤”的蟹?想來是收貨那天我打開泡沫箱清點時,它趁我不注意悄悄掙斷了繩子,躲進了角落,害得我誤會了廚師。
我把蟹拎起來,它在我手心里張牙舞爪。“行啊你,還會自己開溜,半夜把我嚇了一跳。”我找了個淺盆,倒了點清水把它養起來。忽然覺得這只“越獄”的蟹,倒讓我覺得——生活中的一些小意外,未必是糟心事,有時反而會變成最鮮活的記憶。
第二天把蟹蒸透端上桌,掰開蟹殼,滿是金燦燦的膏黃。這個大閘蟹的味道,比往年更難忘了——難忘的不是它的鮮美,是深夜里那陣“篤篤”聲,是平凡日子里那些不期而遇的小插曲,把尋常時光襯得格外暖。